第二天早飯剛過，方天便迎來了他的接待時間。

他才剛剛做下了那麽“轟動”的事情，怎麽可能清閑呢？昨天，是眾人顧慮這位小閣下畢竟受了刺殺，是以特地留下一天時間，讓他壓驚，讓他榮養。今天麽，無論如何，是一定要來拜訪的了。

昨天，晉升為法師的雷歐和晉升為大法師的塞勒·哈爾培斯的入住，其實也可以算是拜訪，只不過他們把拜訪改為了“常駐”而已。

按照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，今天來的那些拜訪者，就是九級的魔法師先生了。

這些人，還全都是方天的熟人，都和他夜談過。尤其是其中兩位，數日之前，還是八級，現在已是九級。相見之時，方天還沒有多大感覺，對方卻是不禁唏噓。

白發蒼蒼的老者握著少年的手，握得緊緊，唏噓萬分，甚至淚光點點，那一幕，就是作為引見兼陪客的莫裏希、帕特、奧森、萊恩四人，也是心中各自感慨萬分。

同為魔法師，同病相憐。

就算他們還都只在四十歲五十歲之間，還沒到風燭殘年之時，也都多多少少地，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心情。

這其中，終於晉了一級到達五級的莫裏希，和又輕輕松松地升了一級，已經成為八級的帕特，心中的感慨更甚。有一時間，兩人不經意地對望一眼，然後，皆從對方眼中，看到過往如雲煙之嘆。

特別是帕特，就是做夢都想不到，會有現在的這麽一天。

而這，皆是緣於殿下。

八級與九級，哪怕只是相隔一級，也是絕不相同的一個概念，尤其是對所剩時間已經不多的老者來說。

大限已經快要來臨之時，還是八級，那是令人絕望的。

大多數處於這種狀況下的魔法師，其實已經開始為家族、為子弟後輩等打算。因為修者，不論是什麽性情，經過漫長的歷練，走到了這一步，都早已從深心中拋棄了所有的不實和僥幸。

自己是個什麽料子，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，自己會不清楚？

如果真的不清楚的話，他們也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。

但是到了九級，是不一樣的。

八級，距離法師還是遙遙，你想“拼一下”，都沒那資格。但是九級，距離法師不過是一水之隔。

而這一水之隔，是近是遠，卻又難以度量。

有的人明明四五十歲就晉入了九級，但終其接下來的二三十年，也依然沒有踏出那一步，最後在深深的不甘中逝去。而有的人，眼看就要達到大限了，甚至是只剩下幾個月、個把月那種，而就在這個時候，他們晉升了……

久旱逢甘霖，他鄉遇故知。洞房花燭夜，金榜題名時。

這是方天前世的世界，中國古代的讀書人總結出來的人生四喜。但是對於這個世界的魔法師來說，在最關鍵的時候一步跨入法師，眼看著冥神從身邊離去，而獲得了一次新生，一次幾乎和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相同的人生時間，那種喜，又豈是一個“久旱逢甘霖”可以描述？

只能說，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，才能體會其中滋味吧。

這樣的事情，這樣的傳奇，在今天來訪的這些九級魔法師之中，十有十地曾經從他們的師長那裏聽聞過。也因此，他們心中的感慨和對方天的感激，同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。

方天沒有讓他們晉入法師。別說方天只是“神之子”了，就是神，估計也沒有辦法。

但是，方天給了他們“拼一下”的機會。

那些之前就是九級的，這一次固然沒有獲得晉升，但是，身體中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。

在好些人的感覺中，如果說他們之前的身體是荒漠、是幹旱的河塘，是衰朽的老樹……而這時，無法形容的活力和生機，在他們的身體中湧動，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少年、壯年。

實在的感受，給他們帶來了實在的力量和信念。

對一個魔法師來說，是有什麽比這還令人激動的？還令人驚喜欲狂的？

總而言之，在方天的感覺中，這一次的會面，就仿佛是在上演一出狗血的情感劇。偏偏，在對手演員的傾情演繹下，他同樣地要傾情演出，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演出一樣的內容。

說實話，真的很累的。

他願意感受對方的心情，也願意接受對方的感謝，但確實難以對這種如出一轍的行為生出興趣。

到了傍晚快要吃飯的時候，方天感覺這一天似乎比和人拼殺了一整天還要累。——哦，當然，他從來沒有和誰拼殺一整天過，一切，僅僅只是想象。

就在晚飯後不久，方天讓團裏的弗蘭克等兄弟出動，為了派送請帖。

這個世界似乎是沒有“請帖”這種玩意兒的。

級別越高的人，尤其是魔法師，雙邊會談多方宴會什麽的，都直接就是遠程語音甚至是視頻通話，“請帖”，那是什麽玩意兒？用一張紙，寫上邀請什麽的，然後讓手下跨越數百、數千、數萬、數十萬裏的路途，去送給對方？

那是腦子有病！

因此，當方天問歐文等人是不是有“這樣的一個東西”的時候，得到眾人一臉的莫名驚詫。

方天也沒感到奇怪，只當這些土包子僻居鄉野，所見無多，和他對於這個世界許多方面的“一清二白”相比也就是五十步和百步之間，於是便親自揮筆，弄了十數張簡便的請帖。

簡稱便帖。

確實是便帖。

要說，方天的字還是不錯的。前世從小就被老頭子逼著練字，甚至還被灌輸了諸如“字如其人”、“人不正，則字不正”、“字不好，則表示人不好”等類似的一大堆概念。

於是，雖然長大後他沒能成為一名光榮的書法家，將自己的字帖如同雪花兒一般地鋪滿神州大地，但到底，稱得上是“結實”的底子算是打下來了，篆隸草行楷什麽的信手揮灑，就更是小意思。

不過俗話說得好，紅花還需綠葉扶。

方天的字是不錯啦，但他用的，是沙迦送給他的異界版鉛筆，是沙迦送給他的異界版書寫紙。

鉛筆能寫出黑色，但是並不流暢，距離一個“書法用筆”的距離，還有比較漫長的距離。書寫紙質地也不勻稱，距離前世的覆印紙或前世古時的宣紙啥的，無疑同樣地有很漫長的距離。

這一切就造成了方天的“請帖”，終究只是便帖。

便帖上黑色大字書著：“聞君有白玉美人，妙手雕成，極盡妍態，不勝心向往之……”

哦不，錯了，是寫著：“前與閣下攀談，受益良多，甚期日後，能常會晤。近日某靜極思動，欲重講《西游》。《西游》者，戲玩謔笑之書也，雖關修煉，所涉無多，便是所涉處，也盡以曲隱之語道出，聽之一悅，旋即拋之腦後可也。因此番乃是小範圍開講，是以相邀閣下，若有閑趣，不妨一聽。末學後進，方天誠上。”

方天用的是“誠上”，而不是“敬上”、“拜上”。

因為對方承受不起。

別說這些只是八九級的魔法師了，便是已經晉入法師的雷歐，怕也不敢讓方天用“敬上”、“拜上”這樣的詞語。而就算如此，方天這“誠上”兩字中，“誠”還算是客氣用語，對方勉可當得，但這“上”麽……

雖然方天現在只是七級，而接帖的人清一色的八級九級，但依然沒一個敢當。於是，十六份便帖送出後，方天緊接著收到了十六份回帖。

回帖的內容就不說了，反正大同小異，不用猜也知道盡皆是“承蒙方天閣下厚愛若此”、“某不勝感激之至”、“便是冥神不日來到，方天閣下之邀請，某亦有閑趣”之類，而後面的落款，就大有講究了。——

“流浪散修，伊凡恭意敬呈。”這麽落款的，這位伊凡閣下，理所當然便是“散修”了。

其實這個世界本來沒有固定的“散修”這一說法，便當方天前日在卡巴斯基故事中一講，便有了。而且這位散修閣下，現學現用地把“流浪散修”這個詞語給全套搬到了自己身上。

“先學不進之輩埃裏克，誠祝方天閣下早日晉入法師。”這位被方天認為是異界版徐霞客的埃裏克閣下落款所說的“先學不進”，當然是對應方天的那個“末學後進”，方天想及當日與對方談話時的輕松，再看這落款，也就更確認這位閣下也是詼諧闊達中人了。

當日，方天曾挑逗言道只要這位閣下晉入法師，他便會送給對方一本書。斯時想來，方天甚想把這本書送出去。

……

對於十六份回帖中的內容，方天只是一覽而過，倒是對於這些落款，他是再三品味斟酌，因為從這裏面，可以看出許多東西來。

別看它只是短短幾個字，但就在這短短幾個字裏，有對方對自己的定位，也有對方對他方天的定位。這幾個字，其實也是對方在表述著他們自個認為的與方天的關系。

是敬還是近，是親還是畏，是矜持還是坦誠，是客套還是熱情，全在這裏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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